手機屏幕上跳躍著一個拉客小哥:他的舞步奇妙而任性,有點像愛爾蘭踢踏舞,又似乎混搭紅極一時的韓國鳥叔騎馬舞,還伴隨著極快的吆喝:小姐姐吃飯嗎討厭都不來我家吃飯燒烤烤魚炒菜小龍蝦辣的不辣的都有。他腳步越來越快,穿過川菜館門口的冰箱和燒烤攤,接著加速,弓腰,拼命招手,試圖拉開大門迎接你。
右邊的白色愛心圖案顯示,這條短視頻收獲247.8萬個點贊。而某門戶網站,他的視頻點擊量超過4億次。好奇的粉絲潮水般涌來西塘古鎮,追逐這個“現象級”的抖音網紅,他們掏出手機,鏡頭對準他,興奮而大聲地喊著“跳一個”。
“抖音網紅”背后,是18歲少年袁開超的漂泊生活。他來自云南昭通,和哥哥們一道來西塘打拼。抖音改變了他的生活軌跡,每月一躍數萬元的收入或許能改變他的窘迫生活;這也在他的“西塘江湖”激起波瀾,圍繞著他,各人懷揣不同心思,人心悄然變化。
有人趕了一千多公里的路
就為了看他一眼
燒烤街不過短短50米,兩邊林立著烤魚店、小龍蝦店、川菜館、土菜館,煙火氣混合辣椒、花椒的氣息撲面而來。每家拉客的人可謂短兵相接,“都是沒吃過的館子,選擇哪家,還不都靠一張嘴,”袁開超所在的“川菜故事”老板黃斌說。
捱過濕冷的冬天,西塘已值旅游旺季。從下午4點半袁開超上班開始,無數個手機鏡頭對準他,他的一句“討厭”“死鬼”“么么噠”,都能在潮水一般的人群里炸開笑聲。
走紅之后
他的月薪漲到一萬八千
現實中的袁開超看起來要比抖音上時尚一些,“你和小伙伴在一起喜歡做什么?”記者問。
他沒來得及回答,一旁的朋友笑著“揭穿”他:“抽煙、喝酒、燙頭”。袁開超只笑笑沒回應。和所有他這個年紀的少年一樣,他們在朋友面前也許話癆得嚇人,但面對陌生人卻保持戒備。
“整條街就你最騷,就你家了?!?/strong>喬雪配文。
“一面之緣,也說不上什么打動我,可能就是覺得好玩,攬客方式比較獨特,”喬雪告訴錢報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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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為了飯碗,誰愿意扮小丑”
今年春節以來,抖音火了。數據顯示,在除夕周抖音收獲了4200萬新安裝用戶,日活躍用戶規模超過6500萬。移動互聯網每分每秒都在造就英雄、明星或網紅,卻沒人知道,下一個餡餅會砸在誰頭上。
袁開超走紅后,邀約紛至沓來,也吸引來當地電視臺采訪。但他哥哥袁開明說,他們很謹慎,除了去不遠處的一間酒吧客串,就是去江蘇昆山萬達廣場,替朋友開的一家女裝店站臺。
走紅也讓并非抖音最廣闊受眾的“00后”袁開超感覺莫名其妙。深夜,翻看數萬條評論,少年失眠了。他第一次感受到惡意,有人直言他難看,“像猴子一樣,”袁開明很委屈:“如果不是為了飯碗,誰愿意扮小丑呢?”
好在,他看到,很多“小哥哥”“小姐姐”也在為他叫好。其中一條留言最為暖心:“小哥哥,你跳舞累不累???我給你買雙鞋吧?!?span style="max-width: 100%;color: rgb(255, 41, 65);box-sizing: border-box !important;word-wrap: break-word !important;">拉客的半年,袁開超跳壞了七八雙鞋。
如今,這條街上,袁開超有了不少模仿者和追隨者,“粗略估計一下,50%吧,”他承認的徒弟只有一位。
30米開外,橋頭一家烤魚店,一個拉客小哥燙著波浪卷發,腰上系著假愛馬仕皮帶,他跺腳、嬌嗔,每句必帶“思密達”,乍一看,很像袁開超的翻版。人群笑笑就過去了,有人議論,“這個不是那個抖音小哥,”他聽到了,馬上回一句:“抖音小哥哥不在這里了,去嘉善了,”見游客走遠,他憤憤地望著他們的背影,大聲喊了一句“我也要上抖音,下一個火的就是我?!?/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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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里可以吃飽飯”
午夜12點,袁開超坐在店門口的椅子上,游客逐漸稀少,他打了個哈欠,顯得有點落寞。
陳偉和袁開明站在飯館對面,不時向這邊張望。他們是一個重組家庭里的兄弟。弟弟的走紅讓他們意外,但也有些不安。特別是看到一段視頻里,一個五大三粗的游客粗魯地卡著袁開超的脖子拍照,他們決定暫時請假,輪流來看顧弟弟。
三兄弟從2011年開始,相繼來到西塘。選擇這里并沒有什么特別的原因,只是他們所在的云南昭通市昭陽區蘇甲鄉,許多人都來到經濟發達的浙江打工,一部分人聚集在西塘。袁開超的姐夫估計,圍聚在西塘附近的云南人,得有上萬人。
一個做人力資源,一個做公司職員,兩個哥哥在西塘打工掙錢,并陸續把弟弟袁開超、妹妹和母親接到嘉善,供弟弟妹妹讀書。2015年,袁開超來西塘,坐火車經由杭州中轉,但來不及體味他到的第一個大城市。
“你覺得這邊好還是家鄉好?”我問袁開超。
“當然是這里好嘛!”袁開超不假思索地回答。
“好在哪?”我順口追問。
我以為那個答案里會包括高樓、智能手機,或者抱怨家鄉買不到時髦的行頭,想不到18歲的袁開超認真回答我,“城市里可以吃飽飯?!?/span>
袁開超覺得,自己比同鄉的同齡人都要拉風、帥氣,卻和他們一道,和袁開明與陳偉一樣,擁有共同的饑餓回憶:到學校需要走一個小時以上的山路,中午也常常要餓肚子。
到西塘那年,袁開超15歲了,但哥哥們怕他跟不上,給他報了小學。去年9月,袁開超上初一,哥哥為弟弟預交了一個學期的學費。但突然有一天,學費被退了回來。到學校里一問,袁開超早就不知何時退學了。袁開明到處尋找,直到在一家洗車行看到瘦小的弟弟奮力揮舞著抹布。
袁開超沒有和哥哥透露過自己為什么輟學。袁開明后來回想起來,彼時,他接到醫院的電話,女兒剛剛出生,但黃疸偏高,他們抱著孩子進進出出幾趟醫院,“一去就是一兩千塊錢,”醫院打電話給袁開明,但他很窘迫,湊不出醫藥費了。他接這個電話時,弟弟正在旁邊。
他們心疼弟弟,知道年少的弟弟力氣小,打工很累,“表面上看只要拉客,實際上忙起來,上菜、打掃衛生,這些都得做,”陳偉說。
兄弟倆合計著,等到弟弟穩定一些了,他們就給弟弟報個班,學學專業的演藝課或文化課,或者索性送弟弟從頭上學。他們吃過沒文化的苦頭,所幸現在妹妹的學習成績不錯,他們決定,無論如何也要供妹妹把書念出來。
我們和袁開超告別,他心急,想先去發廊洗頭。他的哥哥們堅持送我們去高鐵站。陳偉新買了一輛國產兩廂車,剛貼了膜,車里有股味道。他打開窗,濕潤的空氣里飄來油菜花的香氣,春天開始了。
本文來源:錢江晚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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